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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而出”,让人的“非公式”的活动力有了发挥的机会,可以调用更多的可能性,当然也包括了犯错的可能性。
没人相信自己徒手画出的一根直线,会比倚着直尺画出的直线直。不少心算能力很强的人,一下子就得到了正确的计算答案,却还是会在计算器上重新用指尖输入一遍,有了计算器上的答案才算放心。过去一些“老司机”,城市里再是偏僻、曲曲弯弯的角角落落,都在他们“脑绘的地图”里标记得清清楚楚,你只要说出地名,甚至只是模糊的一点不大着边际的描述,他们马上心里有数,一上车、一起步,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十之八九,不会有错,可如今有了手机里的导航客户端,这样的“老司机”也渐渐失去了百分百的自信,就算是有把握的地点,也会不自觉地把“导航”打开,好像没有了手机里模拟人声的“向左、向右、直行”的指挥,就有点放心不下的样子。
我们相信机器,认为机器比手工更精细,更可靠,更有效率。我们相信软件,认为软件的运行提供给我们的结果,比我们自己的计算,更为正确,不大可能出错。我们不大相信“亲眼看见”的东西,我们宁愿牺牲当时当刻放出眼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宝贵机会,精心地摆弄照相机,让相机镜头代替我们的肉眼去“看”,代替我们的心去记录,然后回到家里,泡上一杯咖啡,慢慢地对着相机摄录的影像欣赏那些“第二手的画面”,因为相机提供的“二手资源”,比“第一手”的更清晰,更全面,更巨细无遗,而且保存得更长久,不会随时间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们也不大相信“脱口而出”的东西。有一次,儿子回家,随便闲聊天,说到他一位同学,父亲比我年轻好多岁。我“脱口而出”:“那他爸爸要孩子要得早。”但也许因为我自小数学上就没有“感性的敏感”,对于各样的“应用题”,虽然也有“脱口而出”的思路,但自从知道有了代数公式这样的“工具”,却总要放到“工具”里面去过一遍才放心,所以当时在“脱口而出”之后,又收回了口说道:“到底是早还是晚?”儿子明白我的“底细”,马上说道:“你数学差,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数学的生命也不全在公式。”然而我的蹩脚的数学,却毫无一点“感性的魅力”,只有得到了自以为是公式的两个“公式”:凡父母年龄相同,儿女年纪小,父母要子女就要得晚;凡子女年纪相同,父母年龄小,父母要子女就要得早;这样好像才觉得踏实。
我的可笑我自己知道,所以有时候也会转念一想:人用自己的手,歪歪扭扭拼装出的小凳小桌子,可能比流水线机器上齐齐整整“下线”的精美玩意儿,更有“人情味”,更经得起我们仔细的端详;我们有时不妨坐错了车,走了反方向的路,岔进了小道,却比正确的“点对点直达”的路途,有了更多意想不到的风景和收获;不拍照,用眼睛去旅游,当然记忆不全,留在脑子里的印象,时间越久越是模糊,但是多年之后,几个同行的玩伴,各凭支离的记忆和印象,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拼合起来的过去的情景,也同样充满了兴奋和情趣。
人与人下棋,同“人机下棋”,其实不是一回事,没有可比性。人下棋,当然为了争胜,为了赢棋,但即便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会有出昏招的时候,那才是下棋游戏最有趣、最可爱的地方。而人与不会出错的“智能机器棋手”下棋,失去了游戏最本质的游戏性质,丧失了所有的灵气。
即时反应,“脱口而出”,让人的“非公式”的活动力有了发挥的机会,可以调用更多的可能性,当然也包括了犯错的可能性,而灵动、灵气和想象力或许亦在其中矣。“犯错”解放了人,但“正确”是人的“神”。人想做人,人又想做“神”,人有自己的脸,又会一再地另造一张脸,这些另造的“脸”,像海边沙滩上画的画,很容易勾勒成形,也很容易因为冲刷而消失。(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