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讯!大漠里的坚守(逐梦)

环球网   2023-05-08 08:43:09

图①为大漠胡杨。


(相关资料图)

黄 军摄

图②为玛东3井。

黄 旻摄

图③为雷本军(右)在工作中。

贾文杰摄

风掠过叶尔羌河,河边的胡杨傲然挺立。叶尔羌河的河水一路往下流,与和田河交汇,汇入塔里木河。在这里,凡有河水流过的地方,常常可以看到胡杨的伟岸身影。

车出和田城,雷本军坐在采购车副驾上,远眺冬天的落日,红球光晕朦胧,宛如胡杨树上挂了一个红灯笼。

太阳啊,请慢点走,再陪我一程吧。雷本军的心在轻轻呼唤着。巡管线太辛苦了。每周一次随生活车到和田市集贸市场采购,等司机将一周的副食、牛羊肉和蔬菜买好后,他们就从和田市驶出,溯玉龙喀什河走一程,然后转向墨玉县,差不多要走六十公里,就到了喀瓦克乡墩库勒村和田河输气站。下车后,雷本军开始一周一次的巡线工作。此后,车行一公里,他下一次车,巡查管线一个点,然后返回车中,再行一公里,再下车,如此循环往复。

前方,是一片胡杨,像野外跋涉的人群,向一百多公里外的麻扎塔格山走去。雷本军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条巡线路上,一走就是十年。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妈妈塞给他一封信,说是父亲从喀喇昆仑山下柯克亚寄来的,让他们转了户口,到塔西南去上小学。

于是,母子三人揣着迁移手续,从四川自贡市富顺县坐汽车,再换火车,再改乘汽车,千里迢迢,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他和弟弟到泽普县奎依巴格小镇上学,妈妈在家里操持家务,日子过得单调而平静。而父亲的形象,对他来说始终是一片模糊。父亲总是像漠风一样吹进门,又像风一样离去。当年,父亲脱下军装后,分到柯克亚上班,开油车,穿行于喀喇昆仑山下,几个月一轮休,几个月他才能见上父亲一面。

那个冬天,奎依巴格小镇很冷,寒风吹透了胡杨,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颤抖。彼时,雷本军读初三,弟弟上初一。他忘不了那个多雪的冬夜,乌云如铅块一样朝他们压了下来。他和弟弟被校长带进职工医院,他的父亲躺在白色床单上。早晨,他父亲驾车去装器皿,爬到一个大罐上,脚踩滑了,从高处摔了下来,送到泽普油田职工医院时,生命体征都没有了。他的父亲,就这样在他面前永远离开了。

三年技校学习毕业后,为了追逐父亲那模糊的身影,雷本军选择去柯克亚。结婚,生子,像父亲一样,分居两地,工作四十天,回来休息二十天。

2003年,和田河发现一个大油气田,日产八十万吨天然气。在挑选精兵强将增援时,雷本军与二十二个职工从柯克亚被调往麻扎塔格山之西。他当了作业班班长,在那里一干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当时一起来的二十三个人,仅剩他一人还在坚守。

雷本军坐在卡车副驾上,追着麻扎塔格山的落日。太阳暗淡了,雷本军希望司机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天黑前到达和田河输气站的零公里处。车驶过一片黄沙瀚漠,胡杨渐次多了起来,他们终于在落日还未被黑夜吞噬前,赶到了目的地。雷本军下车,检查、维护油气管道。他查过一处,退出来,坐上大卡车,再前行一公里,到下个桩点,看有没有气漏,将闸室的黄沙清扫干净……沿路共有十九个闸室,每个六七平方米,围着铁栅栏,他都要将其扫干净。

车子走过一村又一村,村庄越来越少。漠海无风,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雷本军淹没。他极目远方,地平线上,白昼与黑夜正缠绵相搏。往北看,大卡车停于路边,车还在发动中,车灯射出两束柔和的光芒。风高夜黑,星星隐匿,红柳丛中,不时有沙狐出没。偶然因他的走动,惊起一只只波斑鸨,拍着翅膀飞翔的响动,划破了夜幕的寂静。

最苦的还是夏天,地表温度陡升至七十摄氏度,房间里开着空调都无法入睡。许多人受不了,调走了,雷本军却坚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后来,他还考取了安全工程师的资格。

雷本军说,因为少年丧父,母子相依为命,他对家庭婚姻充满了无限期待,特别渴望有一个稳定的家。他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是爱人怀着儿子时,正值冬天,爱人挺着大肚子,傍晚下班回家,走出职工医院大门时,“咣当”摔了一跤,差点流了产,让雷本军愧恨不已。二十年来,每逢回塔西南轮休,雷本军将家里的活全包了,买菜、做饭、涮锅、洗碗,全不让爱人沾手,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天亮了。雷本军巡完最后一公里,坐着大卡车,驶下麻扎塔格山。从车窗远眺,朝阳正将沙漠燃成一片红海。

离天黑还早呢,中秋的白月亮却在喀喇昆仑上若隐若现。

盖志如早早提了一把折叠椅,放在板房门前,坐看石油公司工会演出队装台。十几个演员在忙着化装,布景和场地很大,大漠明月,观众却只有他一个,再加上两只狗、一只猫。

昨天和田河采油采气作业区打来电话,说工会演出队要来慰问玛东3井。盖志如说工友轮白班,只有他一个观众,这场戏咋看啊?

照演不误,采油采气作业区领导说,一个人也要演,就是唱给你看的,好好观赏。

盖志如的眼泪涌了出来。

玛东3井,位置非常偏。六间集装箱板房,一口采气井,一套架在半空的输气设备,两只狗、一只猫,被长方形的铁栏围着,构成了他们的世界。

盖志如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两年前的某天傍晚,采区班长找到他,说志如啊,你熟悉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脾气,带上一个工友到玛东3井当值吧,一定要守好了,不能出丝毫的纰漏。

盖志如说,请放心,我是老职工,人在井就在。

盖志如走出和田河宿舍,山东大汉的身躯,将大门遮了一大半。那一年,他已五十有三,虽在库车长大,老家却在山东,跟着父母学了一口山东话。

第二天,他与工友苟建华来到玛东3井。从车中搬下行李,等车子绝尘而去,盖志如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和工友仿佛被送到月球上来了,四周是彻骨的荒凉,数百公里内没有人烟。采气区被铁栏围成一个长方形,东西南北不过四五百米,油井直对那间值班的小板房。他的后边,一前一后,跟着两只狗,而一只猫则远远地蹲在食堂窗台上,望着新来的主人。

沙漠上见不到人。盖志如和苟建华本来就相熟,交往时间久,说话也多。可到了玛东3井,反倒生疏起来。每个人一间卧室,白天,一个上班,值守采气,一个休息,负责一日三餐,交集时间反倒少了。只有送饭和一起干活的时候,才多说几句话。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沉默不语。或一个人与猫、狗独处。每逢车子送补给,两个人都争着与司机搭讪,多说几句,那是鲜有的热闹时刻。

今晚太热闹了,玛东3井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有歌手,有舞蹈演员,有琴师,还有工会的领导。他们打起鼓,唱起歌,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天气真好。盖志如坐在折叠椅上,身后是一座立式采油机,旁边有六间活动板房,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沙丘起伏,一波又一波,宛如音乐的浪花掠过。笛声唤醒胡杨,玛东3井上演了一台音乐的盛典。

这是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出。

演唱的人,满目含情,她唱得那么动情,那么投入。盖志如独坐在大漠上,为台上的演出鼓掌。那一刻,天空中一轮月,舞台上一个人,舞台下一个人。黄沙映照着天空,歌声在人心里吹起了波纹。

盖志如与家人相聚很少,跟孩子相处的时间更少,对家人基本照顾不上。他在一线工作的时间,每年都在两百天以上。在玛东3井的经历,他从未与家人讲过半句,他觉得一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石油人,应该将万里黄沙挡在家门外边。

当初,刚到玛东3井时,家里有个急事要打电话,他得跑到室外,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找信号。现在条件好了,信号、网速都很好。盖志如说,油田领导对玛东3井很关心,每周都会派人送肉、蔬菜、水果及其他食物过来。领导也经常来这里慰问。如果重新选择,他应该还会选择在这里工作。

那天,台上的女歌手唱了什么,盖志如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歌手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女歌手唱完,麦西来甫的胡琴声就响起了,欢快的旋律中,一个独舞演员登了场,那旋律、那音乐、那舞姿,都是盖志如从小就熟悉的。听着熟悉的旋律,他的眼睛湿润了。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了谁?为了南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大漠月儿圆,还为了那片金色的胡杨林。

听说,再过一个月,玛东3井将改为自动化无人值守,在这黄沙深处的孤独坚守,将永远成为历史……

秋里塔格山就在前方,黄少英叫司机停车,说不能再往前开了,就在这里下车,我们从北边进山,步行过去。

此时,天空晴朗,阳光灿烂。九个人下车后,两名司机驾车绝尘而去。

这是南疆夏天的早晨,黄少英带了构造室八个人准备翻越秋里塔格山,这可是连鸟儿都飞不过去的高山。可是,地球物理专业出身的黄少英执意要翻越过去。他与司机约好了,晚上到山那一边接他们一行。

沿着沟底而行,一直朝前走,南边横亘着一排山,翻过去,就可以下山了。可是这排山都是五六十米高的绝壁,无路可攀,下边又是一个水塘子,将路阻断了。他们好不容易过了水塘,却没有爬山的绳子。彼时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手机没有信号,按照约定,晚上10点之前,必须给单位报平安的。无可奈何,只好往下撤,沿路返回,再沿着河谷往下走。雪来云拥,天气冷极了,又走了六个小时,已经到了晚上11点,才走回下车处,终于有信号了,赶紧向单位报了一个平安。

悻悻而归,黄少英有一种挫败感。但是,他决定,下次还来,带着绳子来!过了三年,他与外国专家合作,决心走另一条道,从南边往北走,翻越秋里塔格山。可是,当他们进入中间河谷地带,本来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间乌云翻滚,又是风又是雨又是冰雹,再次把他们给逼回来了。

从北向南,抑或从南向北,都没有穿越秋里塔格山,黄少英饮憾而归。

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越秋里塔格山?我问黄少英。

因为秋里塔格山和北边的克拉苏构造带是库车坳陷盐构造发育的主要地区。它们的露头点都可写进教科书。那里各种盐上层的构造变形样式都有,是研究盐下层变形的基础,是库车盐相关构造理论研究的起点。

盐相关构造理论?我问。

是的。黄少英说,我们坚信,库车的盐相关构造是最具典型性的,油气就藏在盐下成排成带的构造里。

哦!我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地质学家有点刮目相看。

你们关于这盐相关构造的研究,取得了什么成果?

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

坐在对面的黄少英个子并不高,老家在广西田东县那拔镇坝平村,从小读书就争气。后来考上北京的著名学府,从本科念到博士。2004年,他博士毕业时,恰逢塔里木油田到北京招人。那一年,塔里木油田招了两位青年博士和几名硕士研究生,黄少英是其中之一。

黄少英还不是一个人来,他是夫妻双双入南疆。彼时,库车的石油勘探遇到难题,仍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外国科学家提出的断层褶皱理论找油。按这个理论,找到背斜,就等于找到了油。可是,实际情况并不乐观,库车的石油勘探遇到了巨大挑战。黄少英在废井基地跑了三年,经过认真研究,向技术专家们建议,可否用“盐相关构造理论”找油,并请来有关专家赴南疆联合考察研究,在库车等地展开勘探。2008年,克深2井开钻,次年获得成功,黄少英功不可没。

在黄少英的眼里,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中国地质的百科全书,他立志要在四十岁前,徒步考察塔克拉玛干沙漠。

我问他,大漠中迷过路、遇过险吗?

有惊无险。黄少英淡然地说,现在通信手段很先进,不大可能在大漠中迷路。环漠地质考察,最让人担惊受怕的是天气。出发前,还是晴空万里,走着走着,天气就变了,一阵云来,一片雨过,河谷洪水陡涨,野马般从峡谷中冲出,一个躲闪不及,就可能被卷走……

我还关心喀喇昆仑山下的柯克亚,就问他,那里还有油吗?

有油!黄少英坚定地说,它可能藏得有点深。塔西南的盆地,属于低洼地带,在石炭纪、二叠纪产生了油层。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做柯克亚昆仑山的钻探,昆探1井已经打了七千米了,到了目的层,有比较好的显示,有气喷,后边还会有好的显示。

正是凭着对塔里木盆地的行走踏勘,2020年,年近不惑的黄少英获得“黄汲清青年地质科学技术奖”。两年一次的评奖,每次获奖人数不超过十五名。

没有想过离开?我问。

没有。黄少英摇了摇头。

为什么?没有机会吗?

机会多多,很多企业挖我,甚至国内一流的大学也挖我。黄少英平静地说,可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中国地质百科全书啊,搞地质的人,都会被它迷住的。这样好的平台,我怎么会放弃?

窗外,漠北的早樱开了。而到了秋天,叶尔羌河、塔里木河,又将是一片金色的胡杨……

制图:张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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